夜幕沉沉,黛蓝色的天际闪着几点星光,一钩残月挂在半空,柳絮似的雪花晃晃悠悠地落下,万籁俱寂中,路旁的客舍传来几声犬吠,不一会儿,屋里睡熟了的老丈爬起身,摸索着点亮了油灯,裹紧衣裳踉踉跄跄地出门,从灶膛里掏出残留余温的木柴,抓几把松针点燃了,猛然腾起的火光,照亮了老者沟壑纵横的脸。
外头的狗叫了一会儿就停了,院中被压弯的竹子抖落一身大雪,哗啦一声,把火光里的老者再次惊醒,他揉了揉眼睛,向门外望去。
看守驿站是个苦差事,现下北林九城并不安定,过路人三教九流,鱼龙混杂,拿着的文书盖印往往难以辨别真伪,更别说北林城里的大人物们打起仗来就顾不上他们这些小人物,虽是官府设立的驿站,他也领不到多少俸禄,这半年来,连微薄的俸禄都停了,老者只能向过路人讨些烧水的赏钱。
畜牲比人灵醒,老者听见狗叫就知道是有人来了。
他静静等着。
“吁!”身着粗布皂衣的护卫下了马,推开半掩的柴门,向着院子叫了一声:“人来!”
老者连忙跑了出去,看见黑压压一大片人,还没来得及发愣,就被护卫捉到了身前:“客舍里可还有旁人?”
“没有没有……”老者吓得哆嗦,趴在冰冷的雪地上,毕恭毕敬道:“这大雪天的,哪还有人赶路?官爷这是从哪里来,要往哪里去?”
护卫踢了他一脚,老者只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,滚到一旁抱紧了肚子,“哎哟哎哟”地呻|吟起来。
雪亮的刀锋架在了脖子上,老者心道不好,这群人动辄打杀,不是善茬,连忙闭上了嘴,又听见门外一阵嘈杂的声音,似乎是从马车上下来了某个大人物,奴婢簇拥,莺歌燕语的,把个小小的驿站挤得密不透风。
“将军,幸好咱们早做打算,混在百姓里跑了出来,等明日过了前面那座山,就可以到檀城了,再改换水路,畅行无阻,不到十天就能到齐国都城了。”
“哼,你自然得意,齐国是你们姜氏的地盘,该死的魏人,背信弃义,他日我卷土重来,定要魏国那个乳臭小儿好看!”袁承武生得丈八高,身材壮硕,面上虬髯杂乱,两眼浑浊,沉迷色|欲多年,已把当将军时的武艺都荒废了,腰缠横肉,连走路都要人扶着。
“将军莫要生气,父亲也是为了咱们着想,魏人来势汹汹,咱们不过是暂避锋芒——”一道娇媚的女声附和着,却引来了其他女人的围攻。
“还不都是你们父女惹的祸,放过了那个赵长陵,还将那舒氏引荐到了天子眼前,咱们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。”
“你们姜氏就是两面三刀的小人,眼里只有那几个臭钱,害得将军遭殃,咱们姊妹也受苦,你怎么还有脸面,在将军面前叫苦?若换了是我害将军住进这破屋子,早就寻棵歪脖子树吊死了。”
“你——”姜女气得浑身发抖,但看见袁承武浑浊的眼神瞥过来,心里一惊,默默咽下这份屈辱,往姜达身后躲了躲。
要不说她倒霉呢,当初在刑都攀附长陵不成,跟着姜达跑到北林,却听说自己的庶姊被袁承武打死了,父亲一时慌张,想再寻个美人送进王宫,她一时冲动,就主动进了袁承武后院,没想到,从前她自诩美貌无人能及,在袁承武那只得了几日宠幸,袁承武厌倦了,就把她抛在身后,再不记得了。
若不是姜达处处打点,她在袁承武的后院,早就活不下去了,人都说天子后宫佳丽三千人,袁承武的后院,可不止这么些人,府里但凡是个女人,都被袁承武沾过身,这次出逃,却只带了最近受宠的几个,余下的,任她是个天仙,也只能沦于乱军之手。
都怪那个舒望!
姜女恨恨地想着,盯住角落里的那只黄狗,悄悄跟身边人咬耳朵,那护卫面露难色,看了眼姜达,叹了口气便退下了。
姜达在这队中也是战战兢兢,虽是他提的主意,但袁承武失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,他是个商人,自然不会做亏本生意,跟着袁承武出逃,不过是因为得罪过舒氏,怕被赵长陵报复罢了。